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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在胡说什么?”

细柳蜷握了一下浮肿的右掌,五根手指的指腹几乎布满了针孔,僵硬得厉害,她如今这点力气连刀柄也握不住。

“他这么担心你,总归是有个什么缘故在,若不是因为男女之情,那便是朋友之义了?”惊蛰双手抱臂,摇头晃脑。

那根银针似乎还在左肩当中,细柳伸手扶肩,目光触及枕边的一双短刀,刀鞘闪烁银光,映于她深邃眼底。

她不说话,惊蛰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,见细柳一直按着右腕,他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,道:“这回山主赐的药也压不住你的怪症,她亲自过来了一趟,当时我避出房去,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,你总算好了许多。”

细柳按压腕脉的动作一顿,她垂着眼帘,一言不发。

冷雨忽然而至,如碎玉珠子般敲打檐瓦,发出脆声,才不过晡时,天色便尤为青灰暗淡,几个工部的官员在一间棚子里烤火,一白胡子官一边看建造图一边揉按自己的老寒腿,写起字来手都打颤,他是工部的老人了,沉稳得很。

“都听说了吗?谭大将军才回京几天啊,就因为得罪了陆阁老,被圣上罚在武安门外廷杖三十。”

一个稍年轻些的官员在炉边烤了烤僵冷的手,挑起来这个话头。

炉边烤着些落花生,另一个官员忍着烫手捻起来,一边剥一边接话:“这哪能没听说呢,那谭大将军虽说是一身的功绩,这几年在西北那也是独当一面的猛将,圣上封他为西北大将军,本是圣眷正浓的时候,生出来几分傲气也实在正常,但他万不该当着圣上的面顶撞陆阁老啊……”

“可说呢,”

又有人接话,“他纵是有天大功绩那也是陆阁老一手提拔的,可这谭将军死了弟弟就什么分寸也没了,之前都传这位谭将军一直念着陆阁老的恩,对陆阁老一力推行的修内令更是奉为圭臬,哪晓得这回陆阁老根本没帮他说过一句话,还跟圣上说要罚他呢……”

“真的啊?”

一个消息不怎么灵通的官员一副茫然脸,“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?”

“谁跟你似的天天就知道闷在自己位子上什么都慢人一步,”剥完了一把花生的官员吹掉一手的花生皮,将一把花生塞到嘴里,才心满意足地道,“我看啊,那谭将军心里哪怕真有点什么恩啊义的,那三十廷杖下去也都给打散了,陆阁老如今不待见他,哪里还是一路人呢?”

“听说是曹督公亲自监的刑,谭将军那屁股被打得哟,啧啧……那叫一个血淋淋的!”

听了这话,众人一时间多少都有点幻痛,屁股肉多,坐久了都疼,更别说那三十板子下去了。

“下雨没事做就都回家去。”

那白胡子官忽然道。

几人落花生吃得正香,冷不丁听见这道声音,他们一下不敢说话了,一个二个地抬起头,却见棚外那年轻公子领着几名侍者走来,月白的衣摆随着他步履而动,或是察觉到了几人的视线,他侧过脸来,朝他们轻轻颔首。

几人立即站起身,看着他与侍者几步走过,一时间他们脸上都有些讪讪的,面面相觑片刻,不再吃花生了,找伞的找伞,找琥珀衫的找琥珀衫,如鸟兽散。

今日雨下得大,护龙寺只能暂时停工,姜变在马车上看到陆雨梧撑伞出来,便喊道:“秋融!”

潮湿雨幕中,陆雨梧撑伞走过去:“你怎么还在这儿?不是还有事忙?”

“下起冷雨来便想偷个闲,”

姜变说道,“我忙你也忙,为了让那些匠人村的百姓接受流民,你这段日子很下了些功夫,我也一直没个机会跟你喝上几壶热酒。”

陆雨梧张口欲言,却先咳嗽了几声,而后才道,“不管冷的还是热的,都暂时喝不成了。”

姜变看他脸色苍白,默了片刻,才道:“从前你哪怕是病了也不是现在这副样子,秋融,你遇上什么事了?”

雨声擦着伞沿,陆雨梧眼睑底下衔着一片倦怠的浅青:“你的人在南州可有什么消息?”

姜变自然明白陆雨梧说的是周盈时,他摇了摇头:“那犯官我也查过,除了那一句口供,他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,我派去南州的人至今也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。”

“南州,汀州,”

陆雨梧轻声道,“整个庆元省,乃至周边几省,整个大燕,我大海捞针了七年,仅有这么一个犯官的一句话,还有……”

还有,一个死讯。

婆娑雨幕当中,陆雨梧抬起来一双茫然的眼,潮湿的雨气扑面,他的声音很轻:“修恒,你说她真的还活着吗?”

姜变一愣:“你怎么忽然这么想?”

陆雨梧摇摇头,他太疲惫了:“你回去吧,酒我们改日再喝。”

从护龙寺到陆府这段路,陆雨梧抵不住身心的疲惫睡了一觉,他短暂梦到一座茏园蓊郁的花木,梦到一个小女孩一点也不温柔地胡乱擦掉他的眼泪。

他叫她,圆圆。

马车忽而停下,陆骧在外唤了声“公子”,陆雨梧睁开双眼,他没有应答陆骧,只在晦暗的车中静坐。

他想起那个雪夜。

那个身形单薄的紫衣女子,她神情空洞又茫然。

相似的年纪,相同的入山之期。

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症,什么样的因果,才会让她不断地失去自己的记忆,成为如今以刀为名的自己?

外面陆骧又唤了一声,陆雨梧弯身出去,一伞遮住连绵雨水,他咳嗽着往府门里去,见兴伯迎上来,他便道:“祖父呢?”

“有客在,老爷正在书房中。”

兴伯说着,见他脸色不好,又总在咳嗽,便关切道,“这样冷的天,公子何必日日都去护龙寺呢?快些回去,我这就令人准备汤药。”

夜雨冲刷着一庭凋敝的花木,书房中一盆银条炭火烧得正旺,陆证靠在一张圈椅里,手中慢慢地拨开一只在炭盆边烘烤过的橘子:“才挨了三十廷杖,不好好将养,你何苦来这一趟。”

“不过区区几板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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