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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桐就在外面。

她还不方便过来。

四爷揉了揉眉心, 硬撑着坐起身来。顾不上打量环境,下去穿了鞋就往出走。

掀开门帘,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。冷不冷的不重要, 先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, 隔着双道儿的篱笆墙,能看到有人在隔壁的院子里砸东西。

军绿色的身影, 动作格外熟悉。

他轻咳一声, 那边的动作就停下来了, 往这边看。透过缝隙,也勉强看清了。

他想笑,她也想笑。

反正就是一下子明媚到不行。这人一出现,云也淡了, 风也轻了,天空中开始飘落的雪花看着也像是飞舞的梨花瓣了。

对方在, 永远都是春天。

院子门口正在扫雪的女人听到咳嗽声回头, 然后皱眉喊道:“老四, 怎么出来了?赶紧进去!”

四爷进去了,这原主的身子是有些不好,这风一呛,真就忍不住咳嗽。

林雨桐却乐了,只要人找到了其他的都好说。至于眼前自己所处的家庭, 有什么关系?日子是靠人过的!

她扭身继续砸她的冰去了, 里面王美琴再也忍不住了,三两步就出去,“那鱼是给过年留的……”

“留什么留?”林雨桐一刀下去冰面破了, 她把鱼拎出来,“整天说叫我哥养病, 养病养病,拿啥养病,吃不饱吃不好,啥病能养好?吃!吃完我想法子弄去!”

王美娥一下子给愣住了,见四丫把鱼扔过来,她赶紧把围裙撩起来给兜住了,嘴里想说啥,可人家从她边上直溜溜的过去,她也没憋出一句话。

老太太就笑,“成!那咱们今儿就吃鱼……”

“给我哥吃吧。”那就是一条没两斤的鲢鱼,都是刺,“熬汤,把肉都给熬化了,鱼刺撇出来,汤留着。弄个罐子,每顿搭点细粮,熬粥或是煮面,一天可着四五顿的吃,这么着养个三两年,身体保准没毛病。”

林爱俭从里面出来,“说的容易!苞米红薯都不敢吃饱,养着个大活人吃白米细面?咋那么大的口气?”

是啊!这可不是自己和四爷过日子的,可以偷摸的补贴。这是任何一点东西都得有来处的。

林雨桐就道:“我是因伤复原,再有几天这伤也就养的差不多了。完了我去县里问问工作的事……哥肯定是没法当兵的,只要当兵,训练就少不了……要想去,那还是你去吧!你去了家里少个人的口粮,有补助了多少还能帮衬家里一点。这一来一去,家里相当多了一个人的工资……”

这么算着,她回头朝门外看了一眼,王美琴若是这么想的,在这种能顾着肚子就不想其他的年月里,错了吗?没有!多一个人的工资,家里的生活是会不一样的。

站在门外的王美琴怔愣了半晌,抬袖子抹了一把眼泪,老太太赶紧接话,“是这个道理!”她催林雨桐去歇着,“养着吧,要干啥喊你俩姐姐。”

说着就出去,把闺女怀里的鱼拿了,“给我!你赶紧给孩子把炕烧了,孩子这不是挺懂事的吗?”

王美琴没言语,只转身去了柴垛子,过去拎了两捆柴就往闺女那边,准备给烧炕。

进去的时候就见小闺女正在给大闺女塞钱,见了她也没避开,“……劳烦大姐跑一趟,这个方子上的药都给抓来。”给四爷做点丸药,给原身也做点,熬药还是太慢了。

林爱勤接这个钱不是,不接也不是,“我拎一袋红薯过去换吧。”

“见过有钱买不到粮食的,还没见过粮食换不来东西的。”她把钱塞过去,“剩下的钱都换成红枣,炖汤最好每次添两三颗红枣。”

林爱勤这才接了,伸手拿了个篮子挎着胳膊上,绿头巾把头脸包住,这才袖着手出去。

王美琴从墙根拿了板凳放在炕洞边坐了,一边往里面塞柴火,一遍叮嘱大闺女,“下雪了,你麻利着些。别跟人又在外面拉呱,有啥可拉呱的?!”

林爱勤没说话,低着头急匆匆的就出去了。

林雨桐也不想跟对方怎么搭话,反正找到四爷了,她也不慌了。热被窝睡着,养着精神。

至于现在这情况,看看吧,也不能急于一时。

倒是不知道,四爷那边怎么样。

四爷也想知道啥情况呢,他躺下就想从脑子里翻腾,可脑子里啥也没有。这会子只觉得有只冰凉的手摸在他的额头上,然后嘟囔了一句:“有点烧……”她朝外喊,“老三!老三!去抓药去……”

主要的地方在黑山大队的学堂里,学堂设在村头的位置,就是一个小院子。其中只一间教室,一到三年级的孩子就在这儿上学。可如今,哪家的孩子还念书?反正来了,老师就教,不来也不管,自家的炕头更热乎不是?

教室的两边挂着两间房。一间当大队部用。大队里最值钱的喇叭就放在里面。再就是一张长条桌子,几条长板凳,摇摇晃晃的,磨的明光蹭亮,上面有人下来,要正式开会就在这里。一般有个啥事的,都不爱上这里来,搁在大队支书家碰个头就行了。

另一间是学校的唯一老师钱老师住的地方。办公住宿包括做饭,都在这一间里。钱老师的男人老关,就是村里的大夫,会打针开药,也会点中医,外面靠墙搭了个棚子,里面架子上放着的就是药材。

林爱勤来的时候院子里没人,隐隐的听见教室有说话声。她还寻思,谁家的孩子这么勤勉的。结果到了跟前了,听见里面村里老瞎子的声音,怕是又在里面讲古了。

她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雪,顿时就明白了。这雪一大,有些人家的屋子就扛不住。如今这光景,村里的大小光棍,可不在少数呢。一个个的一天到晚的忙肚子的食呢,那家里都没法看。这一下雪,有些老房子真能半夜给塌了。这不,一遇大雨大学,小学的教室就成了避难所了。这里是砖瓦房,点上火挤在一块,也暖和。

这些人最开调笑大姑娘了,她转头要去敲钱老师的门,就听见里面老瞎子的声音又传来,“……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哪里知道那两家的事,说起这个来,那话可就长了。”

她转身要走,就听见里面谁问了一句,“那林家我知道……”

林家?

呸!又在嚼咕自家的事。

却不想老瞎子张口就道:“你知道的屁呀知道!你们讲究林家,不过是欺负大牛听不见,欺负林家儿子出不得门,一屋子娘们。不敢说金家,不外乎是金家四个儿子……可也别欺负林家太很了,真要这么着,你瞧着吧,金家先不能答应。”

“这个咱们知道!”

“又知道?知道个屁!”老瞎子轻哼一声,“你知道金家那院子原本是林家的?”

啊?

老瞎子得意一笑,“不知道了吧?所以我说呀,你们这些后生,知道个屁!”

您知道!您倒是说呀!

便是林爱勤也住了脚,怕是很多事她都未必知道的清楚。

老瞎子一副讲古的样子,“这个话说来就长了,那得说到解放前了!我记得是黄河决堤那一年……三八年吧,那一年年底,也是这么大的雪,咱村来了一户人家,就是金家。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,那个可怜的哟!村里要是不留人,一家子那一晚上就扛不过去。原先村上那老窑洞不是大牛去住了吗?那是唯一一个没主的地方。你们说那个年月里,兵荒马乱了,谁也不知道谁藏着啥心思,咋敢叫生人住家里呢?金家是挨家挨户的敲门呀,谁敢应承。结果赚到了村尾了,敲开了林家的大门。林老坎那人,你们知道的不多。那可是个能人呀,先是给县城的酒楼当伙计,结果有心眼的人人家到哪儿都成,愣是叫他偷师成了。成了就回来,在镇上的酒楼里干。那个年月能找一份稳定的活,管饱肚子不算,还弄挣一份钱养活老婆孩子不受饿,那是能耐。他当年有钱吗?有!给那些运煤的做菜,赏钱不少。可当时人家就不买地,他知道他只一个闺女,买了也守不住。人家就把他家边上老张家的菜园子给买下来了,那地方也就两亩。弄个菜园子,老婆闺女在家种菜,菜卖到他那边的酒楼里,挣的都是省心钱。金家敲响了最后一户人家的大门的,就是林家。林家不收留,那金家人真能冻死。咋说咱当时不在场,反正村里人后来都知道,是林老坎发了善心,把金家收留了下来,就安置在菜园子边角的那个土坯房子里了。

咱村上从那个时候多了一家姓金的人家,从豫南逃难来的。男人叫金秉诚,婆娘叫刘焕娣,带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。你们说着逃难的,想在哪里落脚安一个家,谈何容易?这金秉诚也是能耐,他是两儿一女,想在咱们村站稳脚跟,人家咋办呢?人家呢,先给他家大儿子定亲。那大儿子你们知道,就是如今瘫在炕上的金胜东。刚逃难来的那会子,他才十五。他爹给他定了郭家的闺女。郭家那时候是咱们村的地主呀,那日子肥的很。家里的儿子都在外面上学,只留一闺女在家。可这闺女却瞧上了家里的长工……两人在苞米地里弄那事的时候叫人给逮住了,结果那小子胆子小,直接跑了。只留下郭家的闺女,名声毁了。金秉诚就给他家大儿子金胜东定下了郭家的姑娘郭庆芬。郭家当时是有权有势的,这亲事一定下来,没人敢欺负金家了。这金秉诚呢,又把小儿子金胜利……这小子以前叫金胜喜,只后来才改名叫金胜利的,逃难来的时候也才十二三岁。金秉诚说是感念林家的收留之恩,愿意把小儿子招赘给林家,给林老坎的闺女林美琴订了亲。林老坎当时就觉得林家只单门独户,处处与人为善才好过日子。想着这金家的后生招赘进来,边上就是亲大哥两家以后也好相互帮衬着些。这亲事一应下来,林家就把菜园子一份两半,一半给了金家做了金胜利的聘金。那小子是林家用一亩地聘进林家的上门女婿。随后,金秉诚又把唯一的姑娘,嫁到了镇上开当铺的李保田做续弦。这金家的姑娘叫……叫金胜男,当时也才十四吧,黄花大闺女呀!那李保田比这姑娘大了二十岁!”

我滴乖乖!

“可李保田给了金家十五个大洋!”老瞎子就道,“有了这十五个大洋,有了林家这一亩地,金家盖房子置地,彻底的安顿好了。后来,有郭家的关系,金秉诚就上矿上去了,解放之前,他干的都是轻省活计。反正不管怎么着,干了几年,日子也过了起来。可煤矿那活,再是轻省,可没见几个好好的老死的。金秉诚也一样,后来是肺病,眼看这病不好了,他赶紧给大儿子完婚,娶了郭庆芬。没出两个月,又把小儿子招赘去了林家。当时两家两个篱笆墙都没有,只作一家似得。把儿女的大事都安顿完了,金秉诚找了根绳子上吊了,那病太费钱了,他不拖累儿子。”

众人听的有些唏嘘,尤其是一些年轻的,都不知道有过那么一码事。

“可一家子得过活呀,没了金秉诚那份银钱,家里的日子过不起。再是一家子,林家还是林家,金家毕竟是金家。林老坎还在酒楼,人家认识的人多,会巴结,当时找了煤矿一头头,把他家的女婿金胜利送去跟着人家学开车去了,那时候见一卡车多难的,人家能找到门路,送金胜利学去了。那金胜东可没那么好的运道,接替他爹的活,去了矿上。后来日子也太平,金胜东那边郭庆芬前后给添了两个小子,就是跟你们一块玩的金元宝和金元才,金胜利那边添了两个丫头,就是你们想娶也娶不上的勤勤和俭俭。

要么说这个世道不公道呢!要是都好好的,这就是好好的两家人,不挺好的。可就是天不随人愿呀!煤矿哪有安全的,我记得是元才要做满月的时候吧,你们这些个崽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,我记得准的很,说好的等他家老二做满月的时候请我过去吃酒呢,我左等右等不到,结果就传来信儿了,煤矿塌了,人压在下面了。金胜东被挖出来的时候都在下面压了三天了,人是活了,可却站不起来了,彻底瘫了。家里一个老娘刘焕娣,还有一个勉强出了月子的媳妇郭庆芬,两个儿子一个不到两岁,一个才满月。这可不是天塌了?”

谁说不是呢!这一家子妇孺没活路呀!

“这金家的老婆子刘焕娣就说了,郭庆芬能改嫁,她跟金胜东都能去找根绳子吊死,可金家俩个孙子不能没活路。给金胜利跪下,叫他不论如何要养侄儿。可金胜利跟人学了开车又跟着学修车,这些年有俩学徒的工钱都孝敬师傅了,他其实还靠着林老坎养着呢,拿什么养侄儿?当时那闹的邪乎的呀,刘焕娣敲锣打鼓的叫大家评理……后来咋弄的咱就不知道了,只是没多久回娘家的金胜男发现她弟弟跟她大嫂睡一块了,嚷的满村子的人都知道了。林家那林美琴那是林老坎的独女呀,养的一副倔强的脾性,当时就把金胜利打了出去。林老坎不舍呀,可女人家咽不下那口气,就是不松口。可巧郭庆芬又有了身子,都说是金胜利的……这不,两口子就不过不成了。当时已经的解放区政府都插手管了,林美琴坚持要离婚的。可刚离婚,晕倒了人家政府门口了,一查都有了身子快四个月了。比郭庆芬肚子里的孩子都大仨月。”

大家懂了,林美琴肚子里那个就是现在的林尚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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