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五章 果然解事梁师都 (1 / 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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帐帘再次被挑起,一股夜风卷入。
紧随其后的,正是朔方之主,自建国为梁,僭越称帝,又被突厥封为“大度毗伽可汗”、“解事天子”的梁师都。
只见此人年约四旬,身材颇为魁梧,面皮因常年风沙而显粗糙黧黑,颔下蓄着浓密的髭须,一双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起,透着边地豪帅惯有的精明与审度。
然而他此刻的装束,却让帐中诸将眼神为之一凝。
他并未穿戴中原形制的帝王衮冕,也未着汉家诸侯的冠服,而是一身鲜明的突厥贵酋打扮,头戴缀有金狼饰物的翻檐帽,身着右衽锦绣团窠纹的窄袖锦袍,腰束蹀躞带,悬挂着弯刀与解锥等物,足蹬乌皮靴。
却帐中诸将一见到他这幅打扮,对他的心思就尽皆了然。
显然是他深知自家“天子”名号在横扫河北、山东、河南,先后歼灭宇文化及、李密等,又刚在黄河东岸一举歼灭了数万唐军的李善道面前,无异於孩童嬉戏,穿帝服而来的话,徒惹耻笑杀身之祸,但他却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臣服李善道,故而着此服色。
无非是想以这身突厥服色,暗示李善道,他梁师都背后,站着控弦百万的突厥汗庭!
——只不过,自家人知自家事。
却这梁师都虽是穿着这身虎皮,进到了李善道的议事大帐,当此之际,他却实是早就没了他决定以这身虎皮来拜见也好、谒见也好李善道时的那点心思,心如打鼓,脊背早已渗出冷汗。
乃他当初的这点心思,从他踏入汉军营垒的第一步起,便一层层地被剥去了。
从营门到中军大帐,长达一两里的路途,两侧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尽是肃立的汉军甲士。火光映照下,铁甲森然如林,矛戟寒光刺目。这些士卒经过连场血战淬炼,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桀骜而锐利,周身散发着凝若实质的杀气,尽管静默无声,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。
梁师都也算一方枭雄,但如此军容,如此肃杀之气,实属他平生仅见。又跟着他来的其从弟梁洛仁、其梁国的尚书陆季览、其将李正宝、辛獠儿等,及精选出来的数百亲兵,在辕门外便被拦下,此刻孤身一人,更觉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,压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。遂他先前在自家盘算的诸般说辞与底气,被这汉营中的铁血氛围一点点碾碎。
待至帐外,只见李善道的亲卫皆魁梧如铁塔,甲胄精良,手按刀柄,目不斜视,如磐石般拱卫御帐,那股百战精锐特有的凛然之威,让梁师都心头又是一紧。
及至入帐,帐内景象更令他心神剧震。
帐中诸将,屈突通沉毅,刘黑闼雄烈,徐世绩从容,高曦沉着,萧裕静睿,又有立在主位的李善道左右的单雄信等将,皆如神兵天将,气势迫人,无不是名震天下的英杰!
这会儿虽他刚刚入帐,诸将都未言语,但目光投来,或审视,或睥睨,或淡漠,汇聚而成的无形威压,几令帐中灯火都为之一黯。
而端坐於主位之上的李善道,虽衣着简朴,只裹着黑幞头,穿件玄袍,腰围革带,且面带微笑,一副温和模样,却一双眸子深邃如夜,仿佛能洞悉一切。
梁师都此时此际,只觉得自己仿佛闯入狮虎巢穴的绵羊,先前那点依仗突厥的心思,在绝对的实力与气势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。他双腿不觉一软,已是有些迈不开步子。
就在他心神失守、僵立当场的一刹那!
“呔!”
一声霹雳般的暴喝炸响,震得梁师都耳中嗡嗡作响。
只见李善道身侧,那如铁塔般的猛将单雄信猛地踏前一步,右手已按在刀柄之上,虎目圆睁,须发戟张,声如雷霆:“朔方梁师都!觐见天子,安敢不拜?!”
这一喝,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梁师都浑身一个激灵,那点残存的枭雄气焰被彻底喝散,“扑通”一声,竟是直接拜倒在地,以头触地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:“朔方梁师都,叩见大汉皇帝陛下!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李善道高坐案后,并未起身,只是微微抬手,笑容温和,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晏然,说道:“梁公远来辛苦,不必行此大礼,请起吧。”
梁师都这才有些狼狈地站起身,额角已见细微汗珠。
他定了定神,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恭恭敬敬地躬身叉手,说道:“陛下神威天纵,於黄河之畔,一举尽歼李唐十万精甲,真乃旷古未有之神武!仆闻之日,为之振奋,心驰神往。今日得见陛下天颜,方知帝王气象,圣德巍巍,非但雄图盖世,更兼威仪上动九霄。”
——这番说辞,是他来前,他的谋臣们给他精心打磨的辞章,字字称颂,句句恭维。
李善道听了,却没甚得了颂扬后的喜色或矜持,,只摸了摸短髭,微微一笑而已,顾与诸将叹道:“世间传闻,多有夸大。可知人言,常不足信也。”笑与梁师都说道,“日前所歼之伪唐步骑,不过一两万众,岂有十万之数?且还没李世民走脱了。此战,终究未竟全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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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师都岂会不知李善道歼灭唐军的数量?即便具体的数字他不清楚,可顶多了两三万众,十万之众定是没有的,而他之所以却口称“十万”,无非是为拍李善道的马屁罢了,结果得了李善道“人言常不足信”这话,反倒弄巧成拙,听起来好像是意有所指。
他心头咯噔一跳,脸上那抹恭维的笑意顿时僵住,冷汗顺着脊背悄然滑落,急忙又说道:“陛下过谦太甚!伪唐贼兵素称精锐,段德操据守延安,仆与之周旋数载,亦难讨大便宜。陛下雷霆一击,便歼其两万中坚,此等武功,足令关中震怖,李渊父子,此刻恐已胆裂!”
李善道由他站着,也不说让他落座,听了他这话,笑道:“我亦听闻,梁公与伪唐延安总管段德操连年鏖战,互有胜负。此次我提王师渡河,却可顺道为公扫平此患。不知公以为如何?”
梁师都语气愈发谦卑,说道:“陛下明鉴,仆实无能!虽近月以来,仆两度得陛下钧旨,令仆攻段德操,断河东唐贼归路,然奈何仆兵微将寡,屡攻不克,段德操此贼又奸猾狡诈,仗着兵精,屡以诡计挫仆,仆因竟未能有寸功以助陛下奸贼。仆有负陛下厚望,实是汗颜无地。”
他此言一出,李善道尚未答话。
早引出了边上一将。
此人紫脸膛,美须髯,正是单雄信。却见单雄信冷哼一声,昂然出列,乜视着梁师都,声若洪钟,侧身向李善道躬身,行军礼,说道:“陛下!段德操不过一跳梁小丑,臣眼中视之,插标卖首之徒耳!今番王师西渡,兵入关中,休说段德操,便是李渊父子,亦可一战擒之!待攻肤施之日,臣愿为先锋,踏平贼垒,取段德操首级献於陛下帐前!”
言毕,那充满不屑与挑战的目光,在梁师都身上扫过,其中意味,不言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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