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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上偶遇的所有人,无一例外地都主动停下脚步,或热情、殷切,或敬畏地对秦惟生问好。

秦惟生从容地面带微笑,一一颔首回应。

经过正在做实验的学生身旁时,秦惟生也会停下脚步,亲切地对实验进行指导,学生受宠若惊地拿笔记着要领,一副温馨景象。

他们对待秦惟生的态度,敬佩中带着些畏惧,又殷切着想要讨好。

而他身后的阮悯始终微微低着头,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研究所建筑太过压抑,加之这一整天下来的交流观感太过诡异,上了车后,席羡青和叶鹭都松了一口气。

“这位阮先生……实在是有些奇怪。”

就连叶鹭也难得感慨:“倒是他这个导师,拥有的才像是正常首席的待遇吧。”

席羡青没有说话。

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,是祝鸣发了消息过来:“结束了吗?”

今天下午是祝鸣复健的日子。

席羡青刚刚回复了一个“嗯”,祝鸣便直接甩了医院旁边的一家餐厅坐标过来。

司机刚停了车,席羡青隔着玻璃,便看到了和白狐并肩坐在快餐店窗边的的祝鸣。

七区这两日气候渐冷,逐渐开始入了冬。

祝鸣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围巾保暖,半个下巴尖都埋在围巾的后方。

他把自己裹成一副凛冬已至的样子,嘴里却咬着圣代冰激凌的勺子,餍足地眯着眼睛,仰着脸,盯着窗外树枝上的鸟看。

阳光从玻璃折射到他的脸上,睫毛翕动时,在他的眼皮下方勾勒出一片小小的、扇形的阴影。

席羡青那浮躁烦闷了整个上午的心,蓦然静了下来。

他就这么站在车门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,随即顺着祝鸣视线的方向,一同对着树上的鸟看了一会儿。

雀鸟片刻后展开羽翼飞走,席羡青收回视线的时候,发现隔着窗户,祝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向了自己。

他的眼睛弯起,叼着勺子,对着席羡青挥了挥手。

席羡青前脚刚进了快餐店的门,祝鸣捧着圣代杯对他的脸端详片刻,笑着开口问道:“会面进行得不太顺利,是吧?”

进门前,席羡青已经特意将表情调整得冷静且游刃有余,却没想到会被一眼看穿:“你怎么——”

“这次装得确实不错。”

祝鸣勾了勾唇角,指向了他的眉头:“但是这里,都已经打成死结啦。”

“好啦,一会儿复健的时候,你可以和我慢慢吐槽。”

他将餐盘推到席羡青面前:“现在先换个心情,吃点东西吧,喏,要不要来口我的薯条?”

席羡青睨着面前的高油高脂的快餐,还未来得及开口批判,祝鸣便笑眼盈盈地拿起一根薯条,蘸起杯中的冰激凌,举到他的嘴边:“来,我的独家吃法,冰火两重天,试一下。”

席羡青眉头紧锁,身子抗拒地后仰,祝鸣笑意更浓,将举着薯条的手又凑得更近了些。

席羡青最后只能半信半疑地低头,衔住了那根卖相诡异的冰激凌薯条结合体。

“怎么样?”

“不怎么样。”

“那还要吗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祝鸣嘴角微动,低头用薯条帮去蘸杯中的最后一口冰激凌,席羡青手边的手机便振动起来。

席羡青低头,接起了电话。

祝鸣举起那根薯条,等了两秒,眼看着冰激凌缓缓融化向下流淌,最后做了个“你不吃我可就自己吃了”的口型。

席羡青一顿。

他最后一边拿着手机,一边抓住了祝鸣的手腕,低头缓缓咬住了那根薯条。

片刻后他神色十分从容地松开了手,腮帮子微动,对着听筒另一端的人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祝鸣微笑着低头,擦了擦手,便听到席羡青问:“现在?”

祝鸣一怔,侧目看去,便见席羡青松快了没多久的眉头又重新蹙起,沉默了许久,说了一声:“知道了。”

放下手机,对上祝鸣的视线,席羡青的嘴抿成一条线:“叶姨说,爷爷突然有急事要找我。”

祝鸣微怔:“急事?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吗?”

“我不知道,没有细说。”席羡青顿了顿,“或许是和考核有关的事,毕竟从四区回来之后,还没有和爷爷见过面,但是……”

他没有再说下去,而是看向祝鸣的腿。

祝鸣这才回过神来,对他轻快地一笑:“没事的,一次复健而已。”

席羡青还是没有说话。

“能不能对我稍微有点信心啊?”

祝鸣叹息一声:“我这几次复健进步得这么明显,这次肯定会认真对待,真的不会再逃了。”

“那你要拍照给我。”席羡青像是稍微宽下心来,但眉头还是拧着,“复健过程,输液过程,全部都要发给我,我会检查。”

“好的,席班主任,保证完成作业。”祝鸣弯了弯眼睛,“你回六区的车程还有一段时间,别耽误太久,快去吧。”

席羡青“嗯”了一声,最终还是站起了身。

祝鸣目送着他上了车。

又垂下眼,盯着圣代杯中已经化掉的冰激凌发了会儿呆。

“走吧。”半晌后,他才直起身子,对膝盖上酣睡的白狐轻快地说,“看来今天,又只有咱们两个了呢。”

席羡青并不常回到席家的大宅。

所谓的大宅便是席建峰老爷子的居所,老爷子喜静,早年没住在六区繁华的顶级富人区,而是择了片风水极佳的湖,在旁边的地上建了个清幽避世的私人府邸。

他子女众多,大部分家宴都是在六区的酒楼和酒店操办,因此除了重要的节日需要登门拜访,又或者是席建峰主动要求见面,子女们极少有能回到大宅的机会。

佣人将屏风拉开,轻手轻脚向席羡青指引着书房所在的方向。

进了书房,席羡青喊了一声:“爷爷。”

席建峰伫立在一口青花缸前,缸中游着几条兰寿鱼。

手中的雕花玉碗里盛着鱼食,席建峰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,白鹤也静默地伫立在他的身后。

席建峰抬头看了席羡青一眼,并没有说话,只是抓起一小撮鱼食,撒向水面。

只是一瞥,席羡青的心便蓦然一沉。

“叶鹭,你先出去。”席建峰背过身,并没有看向席羡青的脸,“把门关上。”

叶鹭神色一变,看向席羡青。

但她最后也只能垂眼应了一声,退出屋子,将门关上。

屋内重新沉入冷寂。

缸中鱼食只有寥寥几颗,鱼却足足有七八条,拼命蹿出水面争抢时,涟漪绽开,发出了轻微而短促的水声。

“羡青。”

席建峰俯视着鱼缸里的鱼,语调并没有太大的起伏:“席家家训之中,哪一点品德是我在子女身上最看重的,你还记得吗?”

鱼食在瞬间被争抢一空,水面涟漪渐消,恢复平静。

心头滑过微妙的寒意,席羡青良久后才看似冷静地答道:“……诚实。”

席建峰没说话,只是将玉质食碗撂到手边的檀木桌上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叫人的心也跟着无声一震。

他掀起眼皮,看向席羡青的脸,淡淡地问:“那你觉得,你做到这一点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