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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弯下腰去,对准了那两个眼眶往里看。

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,黑洞洞一片。

鼻子上应该开孔透气的地方也没有,封死了。

但头罩下小孩的两只手拼命挥舞,就好像闷得透不过气了一般。

那双伸出的手十分小,却透着死气的青白。

姜遗光这才松开手,让它拼命跑开,又撞上另一个年轻男人,它不知和那个男子说了什么,男子被蛊惑一般跟着它走了。

近卫们都让入镜人尽量待在京城中,据说京城里鬼怪更少。现在看来并非如此,就连皇宫里都侵入了恶鬼,哪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?

他没跟上去,而是沿着反方向走了,一路急行回到常清园。

再一问,余谯果然已经离开了,不知去了何处。

下人通报时,凌烛正要和沈长白说起自己在镜中的遭遇。见他过来,连忙给他加了个座。

这回入镜的只有四人,很巧,其中三个人姜遗光都认识。

一个是姬钺。

另一个是赵瑛。

最后一个姓齐,大名万存。

据凌烛说,这回死劫还算好,虽然惊险,但一个人都没死。九公子姬钺受了重伤,但他早就过了十回,养养就好。赵瑛在他口中也变了个性情,不知经历了什么。

镜中,他们睁开眼就到了一处古老的小镇里。天阴沉沉,房屋街道灰扑扑一片,就像笼罩着一层又灰又脏的雾。

镇上有一条长长的路,镇里百姓都跪在这条路上,三步一叩首,五步一磕头,每一次磕头前,那些人还要狠命在地上踩。

没有一个人说话,偌大人群静悄悄不发出一丁点声音,只有不断行走、跪下,脚底和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扑通扑通沉闷的声响。

他们也在这条路当中,跟着起身、下拜、再起身、再拜下……

队伍很长很长,往前往后看俱是满满当当人头和灰扑扑的衣裳,一眼看不到尽头。

他们不知这条队伍要去何处,也不知这样跪拜是做什么,但其他人都在跪拜,他们不敢表露异样。趁着起身用力踩地的时机,几人在人群中寻找,所幸他们离得都不远,入镜人又十分特殊,即便素不相识也很快就找到了彼此。

几人以眼神示意,慢慢靠拢在一排。

磕了很久很久,久到几人都麻木了,缓慢往前行的队伍才停下来。

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塔,约莫三四层高。那座塔不知是干什么的,看上去。年代也很久了,外层灰扑扑一片,六面飞檐。

前方终于传来了说话声,只是听不清。

他们离得太远,看不见也听不清最前方的人在做什么。

但他们之中的赵瑛被赶到了前面去。

人群中绝大多数都是男子,赵瑛混在里面格格不入,被不知什么人叫破以后,她就被推推搡搡推到了前排,前面的男人们跟摩西分海似的分开一条道来,每个人都伸手把她往前推,由不得她不走。

他们三人也想挤过去,但都被人群拦住了。还是凌烛灵机一动说赵瑛是自己夫人,才能挤到前面。

九公子和齐万存跟着改口,说赵瑛是自己妹子。

人群最前方有一大片空地,围满了头发花白的老人们,有男有女,正当中是一群年轻女人,她们都被绑在了柱子上,脚下各自踩着个尺来长宽的木盒。赵瑛也被绑了过去,她脚下也踩着那个木盒。

他们走过的路面有些奇怪,并不平整,却也不是碎石、黄土,而是铺着细细碎碎一层不知什么东西,灰白的,像一层色泽不匀的粗糙沙砾。

“用力踩!狠狠踩!”那些头发花白的男人们指着鞭子,让他们狠狠踩脚下。满是褶皱的脸,须发皆白,说话都要喘不上气了,但他们说到踩这个词时,咬牙切齿,就像面对着仇人一样,恨不得食其筋骨。

没奈何,他们只能照做。

而后,一群年纪不大的男童出来,他们和那些灰扑扑的人又不一样,穿着鲜艳的红衣服绿衣服,手里拿着鞭子,毫不留情往被绑住的那些女人身上抽。

每抽一鞭,念一句恶狠狠的类似咒语一样的话,口音很重,低沉又含糊听不清楚,像是许愿,又像咒骂。

赵瑛当时就想反抗,咬牙忍了下来。她不知道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。那三个人也没弄明白,不敢贸然上去怕帮了倒忙。

他们也发现了,这群人抽鞭子专门往女人的肚子上抽。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,专门落在肚腹处,小腹上的衣料很快被抽碎了,露出血淋淋腹部和周边或白皙或皱巴巴的皮肤。

女人们被打得发出惨叫,一声又一声,请求、痛苦、哀哀戚戚。

塔前的男人们都目不转睛盯着看。

没有人心软,动手的人也不见慢,下手更重。

等抽到最后,大多数女子都昏了过去。

领头的、身穿黑衣像是族老一样德高望重的老人才开口,让各家人把自己媳妇领回去。

凌烛连忙上前扶住赵瑛,姬钺也前去扶住。

赵瑛平白挨了一通打,若不是身子骨强健恐怕走都走不动,但她也连喘气都难。这时就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,凌烛和姬钺将她抬了往回走。

他们听见刚才动手抽鞭子的男童们,好几个喊柱子上刚才被他们打得发出惨叫的女人为娘亲。

而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女人的男人们,他们似乎都是那些女子的丈夫,或兄长、或父亲。

子伤母?丈夫父兄在旁观望?

这是什么荒谬的情形?

他们不敢暴露,想办法套出他们家中住处后就把人扶回去,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,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。

回来的路上,凌烛和姬钺扶着人,齐万存就一路打听,也没跟着一块儿回去,而是在外面多转了两圈。

可打听到最后……不知他看到了什么,忽然冷汗涔涔跑回来,整个人吓去了半条命一般。

他说自己看见刚才一个被抽打得奄奄一息,靠家人抬回去的女人肚子里……伸出一双属于婴孩的手。

他们可以肯定,刚才被绑住的女人当中没有一个大着肚子的,那一定是鬼。

齐万存害怕,所以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和他们说这件事。

夜里,几人把被子抱到大堂一起睡。迷迷糊糊间,赵瑛也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腹部伸出一双青白小手,努力往外爬。她猛地惊醒,睡意全无,可再仔细看,那双手又不见了!

她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,止不住地颤抖。把其他人叫起来问,他们也一样从心底深处开始发冷,即便两个人在一块儿一起裹着被子,身上依旧冰凉。

第二天他们是被哭声吵醒的,不知发生了什么,昨天夜里一口气死了十几个人。

门边、窗边、墙上满是小小的血手印。

就像小孩胡闹玩耍印上去的一样。

“她们……她们走的不甘心!来报复了!!”族老拄着拐杖痛哭流涕,“造孽啊……”

“为什么要托生来我们这儿?好好来,好好走不成吗?”

齐万存昨天一路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来,他又不好直接表露自己不是本地人,生怕暴露后生出祸事。于是只含糊地问了问刚才发生的事情多少天办一次。

看上去他们经常做,跪拜的队伍才能这样齐整。

那些人告诉他,有时半年一次,有时一年一次,也不是每一回都要抽女人,但要狠狠踩踏脚下路面是必不可少的。

齐万存也不能问这路面底下埋了什么,为什么要踩,带着满腹疑问回去,第二天就听到了这些噩耗,顿时害怕起来。

据说,死去的那批人男女老少皆有之,分不出什么规律,但他们家里都布满了小小的血手印。

赵瑛把伤一裹,跟着他们出去打探。

处处都死了人,还没来得及办丧事,每户人家都挤满了前来或看热闹或帮忙的亲戚朋友,街坊邻居等等。

他们挑了一户门前聚着的最少的人家,这户人家死去的是家中男主人,尸体都没来得及收殓,棺材、纸钱、花圈等一样也没有。上门来的人说归说,但都不想沾上这件晦气事,只让他夫人赶紧叫凶肆的人来操办后事。

他妻子昨天还被绑在柱子上抽,今天就要忍着痛含泪招待客人,闻言哭泣道凶肆的人早就被其他人家请走了,他们根本叫不来,她自己一个人又搬不动丈夫。

昨天还动鞭子抽自己母亲的男孩此刻也可怜巴巴地跟在母亲身后,生怕自己也没了。

他们四人兵分两路,赵瑛渡劫次数最少,最安全,她偷偷进去看那男子的尸体。其他三个男人哄骗那女子说可以帮忙操办后事,运尸体什么也行,只是要答应一些事。

女子答应下来。姬钺先是遣散了来看热闹的那群人,后把那小孩支走,让齐万存单独去问。他和凌烛才对那女子打探起这镇上的古怪。

屋内,赵瑛揭开素色麻布。

男子躺在床上,一双眼睛瞪得很大,鼓起死不瞑目的模样,再往下揭,他的腹部一片血肉模糊,仔细看去,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小腹处破开皮肤钻了出来。

联想到屋内遍布的小小的血手印,简直……简直就像他肚腹里爬出了一个孩子似的。

几人会合后,赵瑛把自己的发现说了,另外三人也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凑在一起。

他们猜测的没错,恐怕的确为婴灵寻仇。

这镇上的塔,名为女婴塔,顾名思义,镇压着女婴的亡灵,至于到底有多少,谁也记不清了。

男子才是一户一族的立身之本。女子无用,只会浪费粮食,到时嫁给别人又要添一笔嫁妆,长大后就成了泼出去的水,因而他们都不想生下女子。

久而久之,生下的女婴都要活生生弄死,或火烧、水淹、针扎……种种酷刑不一而足。他们坚信只有让这些女孩的灵魂受到折磨,才会记住不要往这处投胎。所以他们对待生下的女婴手段越来越残忍,到最后每死去一个女婴,其骨就要被磨碎铺在这条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