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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雅氏不想当着外人面跟儿子起冲突,缓缓放下茶盏定了定神,冷声吩咐——

“都退下。”

乌雅嬷嬷立刻冲殿内伺候的宫人挥挥手,带头往外头走。

耿舒宁也低垂着眉眼,轻手轻脚跟在乌雅嬷嬷身后往外走。

她和胤禛隔着一张圆桌,从头到尾,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集。

这一幕,落入苏培盛眼底。

苏培盛不由得心底感叹,看样子万岁爷是真冷了心,倒是能叫这小祖宗有实现自个儿心愿的那一日也说不定。

他丝毫不知,胤禛出色的眉眼低垂,余光却将摇曳着远去的湖绿色袍角收入眼底。

胤禛来长春仙馆,先下手为强将打弟弟的事儿告诉太后,自然准备好了足以说服太后不被旁人挑拨的说辞。

可母子二人之间僵硬的岁月太久,胤禛心知额娘即便以大局为重,心里肯定也不痛快。

他只想着说完就走,不碍额娘的眼,好叫某个嘴巴格外甜的混账去哄便是。

可将那抹湖绿收进眼窝子里,胤禛突然忘了自己先前的准备,想起中秋夜怀里那张恨人的嘴。

殿内只剩母子二人,胤禛蓦地抬起头问太后。

“额娘可信儿子不会叫额娘伤心?”

胤禛这突如其来的示弱,即便语气并没有多和软,也叫乌雅氏嘴边的质问打了个转,再无法出口。

乌雅氏轻轻叹了口气,勉强点头,“自然。”

胤禛眼前又闪过正大光明殿里另一个恨人的时刻,身子顿了下,还是起身,单膝跪在太后身前。

跟耿舒宁一样往太后膝头趴,胤禛就是下辈子也做不到。

他能做的,最多叫自己略矮太后一头,话尽量温和平静些。

“额娘,以前二哥是储君,焦点都在他身上。老十四有皇阿玛和您宠爱,我也会尽量替他遮风挡雨,他有的是时间慢慢长大。”

“可现在我坐这个位子,您知道……我也艰难,没人比我们母子三人更亲近,旁人不敢对付我,却敢对老十四下手,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乌雅氏浑身一震,听出胤禛话里的意思。

她甚至没顾得上儿子突然跪地的不适应,抓着胤禛的手臂,满目焦急。

“可是有人要算计祯……允禵?”

胤禛因为额娘下意识的急迫,心里微微发沉,但十几年下来他也习惯了,没露出任何异样。

他只平静解释,“朕要收拢皇阿玛的权势,势必会有动作,损害某些人的利益。”

“允禵人在京郊大营,又是朕的同母弟弟,心思灵活些的,知道朕想叫他执掌兵权,绝对会以他为突破口,逼着朕妥协。”

乌雅氏满心不安,却也能听得进儿子的解释了。

她虽然不了解前朝,却了解太上皇和人心,富贵和权柄哪儿是那么容易松手的。

既听得进去,乌雅氏也突然反应过来,垂眸看着单膝跪地的儿子,心里很有些……微妙。

作为儿子,胤禛给她下跪的时候不少,但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,还是第一次。

她有点不适应,鼻尖却又有点酸,这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。

即便兄弟俩不对付,她也清楚,胤禛过去没少照拂允禵,心下更柔软几分。

她轻轻拍了拍胤禛肩膀,“好孩子,你先起来,也是额娘思虑不周,允禵他太任性了,你该管就管……”

话又有点说不下去。

宫里头打板子,三十板子只要用着巧劲儿,最多就是吃点皮肉之苦,乌雅氏不担心。

偏偏是军棍,有没有伤皮不伤骨的打法,乌雅氏实在拿捏不准,还是免不了担忧。

她又刚说了信胤禛,实在拉不下脸来多问。

好在胤禛今日既然放低了姿态,就没打算留下任何后患。

他顺着额娘的动作起身,就坐在她身边,解释得尽量仔细些——

“允禵在京郊大营快两年,总不能一直黑不提白不提,倒叫外人笼络了去,对他半点好处没有。”

“在大营里打,也叫旁人知道,就是皇子阿哥也要守着规矩,往后他想好好管八旗子弟,再没人张得开嘴闹事。”

“叫他好好在府里歇着,也能避开这阵子的风雨……有些话朕不好跟他说,盼着额娘能帮朕劝一劝,叫他摆正了心思。”

乌雅氏越听越心惊。

能养住两个阿哥一个公主的女人,但凡有点话头子她就能听得出个大概。

外人笼络……允禵不会那么傻,叫人怂恿着跟亲哥哥作对吧?

乌雅氏心里涌上一股子火气,这下子也不觉得允禵挨打心疼了。

她不管这顿打是不是能帮允禵,只觉得这兔崽子活该!

胤禛做了皇帝后,虽然跟乌雅氏依然不怎么亲昵,但上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压制,是胤禛叫她脱离了青灯古佛,伺候婆母夫君的苦日子。

下有宫人百般讨好,库房里的宝贝一茬茬往里堆,旁人只能捧着她,都是胤禛给她的尊荣。

即便再喜欢小儿子,如今还不是十几年后心眼子彻底偏了的时候,她心里清明,以允禵的魄力,能做到这些。

那么问题来了。

允禵是觉得将自己的亲兄长拉下马,自个儿能坐上皇位?

还是眼瞎心盲地觉着老二的儿子得了天下,能将他爱新觉罗允禵当祖宗伺候着?

说不出的恼意和恨铁不成钢,都变作斩钉截铁的一句话——

“皇帝你只管忙前朝的事儿,允禵那里不必管他!”

自己的儿子,乌雅氏了解。

允禵这兔崽子,越给他脸越蹬鼻子上脸,劈头盖脸给他一顿,关起来饿上几顿,比什么都好使。

想到这儿,乌雅氏又立刻道:“你放心,过会子额娘就叫完颜氏进宫嘱咐着,看紧了门户。”

“往后不管谁来本宫跟前满嘴胡沁,都有本宫帮你顶着!”

*

胤禛心满意足从殿内出来。

乌雅嬷嬷和耿舒宁都在门口守着。

踏过门槛时,走动间带起的风,让修长大腿带起的明黄色袍角和微微翻飞的湖绿色袍角,在无人得见的地方纠缠片刻,又自然分开。

耿舒宁始终恭敬垂着脑袋,平静得跟廊柱一样,只等着皇上走了,跟乌雅嬷嬷一起进去给富婆顺毛,并没有发现这一幕。

胤禛看到了,心底最后一点憋气被这纠缠的风带起涟漪,消散得比融雪还快。

跨出长春仙馆大门时,胤禛不由自主思忖,今日走这一遭比预料中还圆满。

他发现,那小混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,别管多气人,嘴巴会说,倒也别有一番好处。

畅春园那边,估摸着还有一场硬仗。

这回是他和太上皇暗地里约定好的擂台,太上皇绝不会干看着他如此大动作。

可眼下他也不怕太上皇突然发作,最大的底气,是常院判送来的消息。

牛痘已经有结果。

先前常院判带着暗卫,从牢里提了些死囚,选了皇庄上的男女老少,尝试了好几轮。

种痘的法子也试了许多种,无论如何都比人痘更安全。

甚至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安全出痘,再种人痘也没反应,胤禛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。

有了牛痘,对朝堂,对百姓,胤禛都有了交代。

太上皇吃了憋,心里定不舒坦。

可万寿节的惊喜,胤禛有把握能送到皇阿玛心坎里,叫他最后一点子不甘也落不到自个儿身上。

这些……竟都是那小混账带来的。

就如她自己所说,她能做得比旁人都好。

胤禛自认是个惜才之人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好用的奴才,就被后宫里的女人吞了吧?

出了门,在上皇辇之前,胤禛淡淡看苏培盛一眼。

皇帝金口玉言,说过的话不能往回收,这狗奴才但凡有点眼力见儿,就该知道怎么做。

被自家主子爷凉凉看了一眼的苏培盛,心里咯噔一下,有点摸不着头脑。

主子爷这是……想叫他说点什么?

*

他小心忖度着,直到回了九洲清晏,才小心翼翼上前禀报。

“万岁爷,李太医送了二阿哥的脉案来,说二阿哥身子骨比先前好些了,仔细养着,去上书房应是无碍。”

顿了下,苏培盛觎着主子爷神色,又道:“就是听二阿哥身边伺候的人说,阿哥晚上总在被窝里哭,睡得不是太安稳。”

“李主儿那边又叫红缨送了参汤来,说是想请万岁爷允准,叫李主儿也去看看阿哥。”

胤禛淡淡嗯了声,“跟李太医说,脉案无碍的话,三日叫弘昀去一趟长春宫请安,晚膳之前回藻园。”

说起弘昀,胤禛不由得想起弘皙。

自从立太子的旨意后,这孩子只中秋那日,随大流给他请了安。

后头一次都没来过自己跟前,只天天腻在太上皇跟前。

他都不知道弘皙是怎么想的。

不过也能看得出来,弘皙心里没他这个阿玛,将来……少不得争端。

弘昀身子骨又不是个强健的,如今既然明火执仗收拢皇权,子嗣的问题便不能再耽搁下去。

后宫里,最好生养的,当是李氏。

苏培盛提起李氏来,估摸着也是这么想的。

可胤禛不打算再叫李氏生孩子。

到了晚膳前,胤禛记起耿舒宁在太后跟前说过的话,心下带着点微妙,翻了钮祜禄静怡的牌子。

接着,一连三日都是如此,叫后宫妃嫔直接炸了窝。

万岁爷半个多月没动静,突然起了兴致,竟只可着一块地钻,这叫后妃们怎么坐得住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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