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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行了,这些话回家说,行吗。咳咳,咳咳——”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。“他今天的确差,差点儿,差点儿就闯出大祸。但,但是,毕,毕竟,还,还没伤到庄,庄主,咳咳,咳咳,咳咳……”

“半夜翻墙入户行凶,还被人家抓了现形,你还想他差多少?”那王田氏却是个难得的彪悍女子,揪住丈夫话语里的缺陷,穷追猛打,“你还想他真的杀了人,咱们全家替他去偿命啊!姓王的,我怎么这么倒霉,嫁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。害了我自己一辈子还不够,还要搭上两个孩子,呜呜,呜呜呜,呜呜——”

“你别哭,别哭,我不是,我不是那个意思!咳咳,咳咳,咳咳……”想必是心里对妻儿极度负疚,王毛伯不敢呵斥自己的老婆,只是一味地咳嗽着小声央求,“咳咳,咳咳,咳咳,咱们回家,回家后你怎么收拾他都行,你是长嫂,长嫂如母。咳咳,咳咳,现在,咱们先拜见庄主,看看老二今晚到底把祸闯到什么地步。也好,也好,也好看该如何挽回!”

“挽回,你还想帮他挽回?你自己都病成这样子了,拿什么替他挽回啊!”那王田氏既心疼自己的丈夫,又怕引火烧身。跳起来,将一个包裹狠狠砸向绑在树上的王毛仲,“这是你今天带回来的东西,都还给你,还给你。该怎么赔偿庄主,是赔钱还是赔命,都是你自己的事情,别再拉着我们一家子。”

包裹砸中了王毛仲的胸口,随即滚落于地,散开。刚刚下过雨的泥地上,立刻出现了几件亮闪闪的东西,有银盏,银壶,铜碗,铜勺,还有几锭黄灿灿的元宝和五六十枚铜钱。在火把的照耀下,每一件儿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。

而那王毛仲,也不知道是先前被张潜打得太狠了,还是实在没脸见自家兄嫂。从其兄长入门那一刻开始,就垂着头,一声不吭。哪怕被王田氏用包裹砸,也未曾将眼睛睁开分毫。

那王田氏见他装死,心中更觉凄苦。上前几步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于泥浆里,用力叩头,“王二,我们一家子已经够苦了,你就放过我吧!即便你兄长上辈子欠了你,这辈子也早该还完了。你不看你兄长,也不在乎我这个嫂子,你还有侄儿呢。他延续的可是你们王家的香火!我求求你了,求求你了……”

“起来,起来,他在树上捆着呢,你逼他做什么?咳咳,咳咳咳咳……”见妻子越做越过分,王毛伯不得不冲上前,咳嗽着拉住对方胳膊,“祸已经闯下了,你就是把他骂死,也不能让祸事没有发生,咳咳,咳咳咳……”

“又是这么说,你每次都是这么说,要不是你每次都这样,咱们家会落到如此下场……”那王田氏铁了心要从此跟王毛仲一刀两断,哭喊得声嘶力竭。

夫妻两个正拉扯个没完没了之际,正堂门口,张潜已经换好了一身夹了丝绵的长衫,快步走了出来。先朝着一张脸早已经被打成了肉包子,根本看不出颜色变化的王毛仲扫了两眼,然后笑着问道:“怎么了,贤伉俪怎么吵起来了?!你们就是绑在树上这厮的家人么?他先前忽然冲到了张某这里,拎着一把锤子想要张某的性命。张某一直没弄明白,到底如何得罪了他?所以才向派人请贤伉俪来,咱们究竟何怨何仇?!”

话刚刚开了头,那王田氏的哭喊声就戛然而止,那王毛伯也立刻松开了妻子,佝偻着腰站在了一旁,拱手为礼。待听张潜说王毛仲先前真的曾经拿着铁锤欲要人性命,夫妻俩脸色同时变得煞白。再听张潜追问,双方之间到底何怨何仇,夫妻俩的脸色,又迅速由煞白变成了紫红,双双躬下身,无言以应!

“与他们无关,是王某听你白天想要拉走我家侄女顶债,所以才来给你个教训。”一片寂静之中,王毛仲却忽然又抬起头了,大声宣告,“他们知道你免了他们的债,心里对你只有感激。但王某却知道,那不过是你逼他们主动献上女儿的手段而已。只要借据还在你手里,想要反悔,对你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。类似又想当王八,又不肯驮石碑的情况,王某见得多了,不差你一个!”

“你闭嘴!庄主不是这种人!咳咳,咳咳,咳咳……”王毛伯又气又急,冲到树下,抬手就想抽自家弟弟一个大嘴巴。然而,待看到王毛仲已经肿成了猪头的脸,他的手臂,又迟迟抽不下去。

王田氏却不敢像丈夫一样心软,冲上前,对着王毛仲拳打脚踢,“你这蠢货,我们家二丫的事情,需要你来管?!切莫说庄主已经免得我们家的饥荒。就是庄主不肯免,我们欠债还钱,也是天经地义。哪里用得着你来横插一杠子?!”

王毛仲依旧一声不哼,任由自家嫂子踢打。待对方打累了,也骂得累了,才又张开肿得只剩下一条线眼睛,看着张潜说道:“你也看到了,他们的确不知情。我今晚是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,跑出来找你的。如今既然落在了你手里,你杀我也好,送我去见官也罢,我一人做事一人当,不要再牵连他们!”

“王二,这可是你说的!”王田氏的眼神立刻一亮,抓起自家丈夫的胳膊,就往门外拖,“走,咱们回家去。他已经二十二了,早该独立门户了。今天的事情,与咱们家无关。”

“别闹了!你有完没完!”王毛伯虽然病得连站都站不稳了,两脚却仿佛在地上生了根般,任自家妻子怎么拖,都拖不动分毫,“他终究是我亲弟弟,即便独立门户,也切不断血脉相连!要回,你带着孩子们自己回,今天,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!”

“好你个王大郎,你还长本事了!这些年要不是我给你做牛做马,你早带着孩子街边要饭去了……”没想到丈夫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训斥自己,王田氏愣了愣,松开手,坐在地上放声嚎啕。

“闭嘴!”那王毛伯做了第一次,就豁得出去第二次。冲着妻子大声喊了一嗓子,旋即咳嗽着将身体转向了一双儿女,“咳咳,咳咳,咳咳,小驿,二丫,扶着你娘回家去!别让她在这里胡搅蛮缠!咳咳咳咳,咳咳咳……”

随后,又是弯下腰,咳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王田氏担心着自家丈夫,慌忙收起眼泪,爬起来替他锤胸捋背。王毛伯却一晃膀子将她甩到了旁边,踉跄着走了几步,从泥地上将王毛仲傍晚时才带回家来的银盏,银壶,铜碗,铜勺,金元宝和铜钱等物,捡入包裹中。然后又踉跄着提起包裹,亲手将这些物品送到了张潜面前。

期间,他的儿子和女儿多次上前搀扶他,都被他用手赶开。直到走到了张潜身前三尺处,放下了包裹,他才不再拒绝儿女的搀扶。弯腰下去,长揖及地:“下午王元伯出门举债,并未在家,但庄主所作所为,王元伯却都听我浑家说了。庄主大仁大义,王家上下没齿不忘。今夜舍弟酒后失德,意欲加害庄主,罪该万死。王毛伯不敢替舍弟求情,只想先将这些身外之物,转送给庄主,以赔偿舍弟今夜打坏的家什,以及打伤的家丁。”

在他想来,自家弟弟武艺高强,又拎着祖传的金锤为兵器,即便失手遭擒,想必也是因为寡不敌众。所以,今夜张府被打伤的家丁,恐怕要数以十计。所以,先痛快地拿出财物,赔了被砸烂的家什,还有家丁们的汤药费,平息了众怒,才好继续想办法给他弟弟求情,以免张潜为了给家丁们出气,对他弟弟痛下杀手。

却不料,话音落下,没等张潜做出回应,他弟弟王毛仲,竟抢先扯开嗓子大叫了起来,“那都是我给你养家和养病的,怎么能全都赔给他?我今天只砸碎了他家一扇窗子,两道门,有一个金元宝就够了,根本用不了这么多!”

“闭嘴!”王毛伯大吃一惊,却先转过头来,对自家弟弟厉声呵斥,“即便是只打碎了几扇门窗,赔偿多少,也是庄主说得算!你半夜翻墙来杀人,即便未遂,也是死罪,拿多少钱来买命也是应该!”

“他想杀我,我受死便是!钱你留着,先看病要紧!”王毛仲不敢反驳,只是哑着嗓子,高声央求。“大兄,你就听我一句。我这辈子,欠你太多了。好不容易才回报你一次,将来未必还有别的机会!”

说着话,他忽然悲从心来,眼泪顺着肿成一条线的眼缝,滚滚而下。

“你闭嘴,你死了,我将来怎么跟爷娘交代!”那王毛伯,也是热泪滚滚。哑着嗓子呵斥了一句,随即,转身面对张潜,缓缓跪倒于泥浆中,“庄主,他杀人未遂,是死是活,都是您一句话。无论您如何决定,王毛伯都不敢心存怨恨。但是,王毛伯还是厚着脸皮,想请庄主开恩放他一马。从今往后,王毛伯这条命就是您的,您要我做家奴也好,做死士也罢,王毛伯都但凭庄主安排!”

“大兄,不可,咱们家已经有一个给人当家奴,辱没先人的了。不能再有第二个!”王毛仲又气又悔,哭喊着高声劝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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