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喻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, 周围光影重重,黑下来的天色和渐次亮起的各色灯火寂静又遥远。

她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, 中途剧组同事经过,很多次跟她打招呼,她恍惚动了,又好像始终定在原位,听着自己一下一下,震耳欲聋的心跳声。

重新把纸折起来的时候,喻瑶已经能背下里面的内容,每个字长得什么样子,被他写得英挺或是风骨, 她都历历在目。

在她的记忆里, 诺诺写字还青涩, 组成句子要花时间, 一整段话会吃力,他总是羞赧地低着头, 怕被她嫌弃,想要她在乎。

是哪一天开始, 他有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改变。

喻瑶朦胧想起, 很久了,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好好看过他,没真正让他走近。

那些相濡以沫的亲密和缠绵,就只有诺诺在眷恋吗,其实舍不下的人, 明明是她。

喻瑶刻意压抑的思念在一封手写情书里尽数爆发,她固守的屏障终于不堪一击,像被薄薄的信笺压弯, 在诺诺最后一句的提问里倒塌溃败。

诺诺用整个自己,还不够换来他想要的吗?

人的情感哪有那么明确的界限,爱也无非就是斩不断,放不开,想独占,会吃醋,在意,想念,期盼能如胶似漆,昼夜不离,有把对方据为己有,拆吞入腹的欲望。

她都有。

他比她更甚更强烈。

那怎么……就不能是爱情?

跟诺诺分开得够久了,她的忍耐早就超过了限度,一个月也眼看着就要到期,她该挣扎的都挣扎过了,难道还没看清自己吗?

就算再给她三个月半年或者更久,她的心已经长在诺诺身上扎了根,也都是一样的结果。

不懂情爱的人也许根本就不是诺诺,是她才对。

她忐忑,她瞻前顾后,一边为他沉溺着迷,却一边彷徨,而诺诺从未动摇过,就算遍体鳞伤,头破血流,也永远义无反顾地守望她。

喻瑶在夜风里止不住流泪。

去拥抱诺诺,对他为所欲为,才是她应该做的事。

她根本不需要诺诺多么健全成熟,她能养得起他,他还不够明白的那些情爱,她就跟他一起去学,两个人的以后也没什么可怕的,她来负起责任。

喻瑶深吸几口气,抹掉眼角溢出的水痕,把这封信珍惜地叠好贴身放着。

她拿出手机想给诺诺打电话,号码即将拨出去,又有些情怯地停下来。

诺诺这样等于是对她写信正式告白了,她现在打过去算什么?强迫他分离了十多天,让他整天担惊受怕的,结果她只是在电话里简单回应他,未免太草率了。

试着谈恋爱,走出这一步,对她对诺诺,都是头等郑重的大事。

至少也要等到她拍完回去,面对面亲口跟诺诺说,她躲不掉了,她想要。

喻瑶绕着酒店走了两三圈才勉强冷静下来,转而换到韩凌易的号码。

来云南的这段日子,她为了不被影响,跟诺诺联系的非常克制,除了诺诺主动打的那次视频,她连回微信也是能多简单就多简单,平常担心牵挂诺诺的时候,她都直接打给韩凌易了。

韩凌易对诺诺的事很上心,跟他之前答应的一样,是亲力亲为在照顾,每天的食谱会专程给她发一份,都是按诺诺口味安排的,让她安心。

喻瑶拨通电话,响了不长不短的三声,韩凌易接起来,含笑问:“瑶瑶,今天拍得顺利吗?”

“……顺利,”喻瑶心里挂着诺诺,直接进主题,“他怎么样?应该吃过晚饭了吧。”

听筒里温润的男声停顿两秒,随即耐心道:“你看你,总不放心他,我每天都告诉你,弟弟在这儿非常好,跟别人相处也愉快,你刚走他还有点低落,最近完全开朗了,很受小姑娘们喜欢,从早到晚一群人围着。”

喻瑶不自觉皱眉,指节蜷了蜷。

韩凌易曲起食指,推了下金丝镜框,望着七八米外,一个人坐在大厅最安静的那个角落,沉默雕刻木头的清瘦背影,他身上的孤寂压抑是与日俱增的,别说开朗,根本就是神佛勿近。

艺术中心的女孩子们发疯喜欢他,可至今没有一个,敢靠近他三步以内。

那又怎样呢,不过一个心智缺陷的傻子。

还不是在他的掌控里。

他目光落在诺诺身旁一口都没动过的餐盘上,唇边笑痕更深。

韩凌易语速适中,让人舒适,他继续和缓地对喻瑶说:“你送弟弟来是对的,他很开心,我等下发几张照片给你,他吃过晚饭了,今天是厨房特意做的糖醋小排,什锦虾仁,素炒三鲜和红烧牛柳,配新蒸的小花卷,他吃了很多。”

喻瑶垂眸,这几道菜都是诺诺喜欢的,她抿唇,忍不住就说出口:“他在吧?我……跟他说两句话,你这边要是不方便,我直接打给他。”

她到底还是按捺不住,不用说太多,先安抚他两句也是好的。

韩凌易笑了:“你打的不巧,今晚中心有活动,弟弟正在那边忙,不方便接电话,我不好打扰,他一时也过不来,等他结束吧,我再让他联系你。”

“对了,”他接着道,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我是想告诉你一声,如果除夕赶不及也不用担心,这边有好几个学生都留下过年,我也在,很热闹的,弟弟不会没人管。”

喻瑶立刻说:“赶得及,如果加快进度,我还能提前回,凌易哥,你记得告诉诺诺,我会按时去接他。”

“好,”韩凌易斯文地微弯唇角,“我一定和他说,不过我建议你就尽量不要单独跟他保证这些了,免得他好不容易适应环境,又受到干扰,最后这几天总惦念回家,会很难熬的。”

这几句话戳中喻瑶的弱点。

之前一直忍着少联系,如果现在她突然热切,人又暂时回不去,只会让诺诺更不好过,还不如先保持现状,至少能让他情绪平稳。

通话结束后,喻瑶随即就收到了几张韩凌易抓拍的照片。

她十几天没有亲眼见到的那个人,被簇拥,被环绕,他没有表现出排斥,虽然很淡,但脸上确实有笑容,后面还有一些日常的饭菜,跟食谱都对得上,分量足够,色泽诱人。

喻瑶又翻回到最前面,盯着诺诺的浅笑,心底像被无形的利爪抓挠。

她盼着诺诺适应,融入社会,但等他真的去做了,她又窒闷得仿佛弄丢了最重要的宝物。

艺术中心的木雕大厅里,韩凌易收起手机,不疾不徐走到诺诺旁边,扫了眼早已凉透的麻辣豆腐,青椒炒蛋以及蒜蓉青菜,无害地笑了一下:“弟弟,你别怨我,是喻瑶希望你成长起来,让我别惯着你,我才不得不帮你改掉挑食的毛病。”

“抱歉,”他无奈,甚至露出心疼,“你不吃,就只能饿到想吃才行。”

诺诺没有看他,眼帘都不曾抬过一下。

韩凌易噙着微笑,柔声说:“上次你打完那通视频电话,喻瑶跟我说了很多次,觉得困扰,还好最近你都比较收敛,没再去打扰她了。从她不主动联系你,通过我来问你的情况,你就应该明白,她暂时不愿意面对你,你只有乖,她才可能按时回来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他毫无攻击性,缓缓道,“你还是要继续配合我,喻瑶想看到你的进步,你就照常每天拍几张给她看的照片,让她觉得你很听话才好,下一次拍照,你要笑得再开心一点,她会更喜欢。”

韩凌易镜片后的双眼温和润泽:“她很忙,你安分点,别吵她,她说不定就会想你了。”

“来,听话,”他夹起青椒,看似劝导,实则强行地把筷子往诺诺手中放,“吃下去。”

诺诺低垂的睫毛慢慢动了,他指尖还捏着雕刻刀,在筷子要硬塞给他的一瞬,他刀尖锐光一转,挑着餐盘边缘猛然向上翻开。

整个餐盘里的三道冷菜应声掉到地上,陶瓷盘摔得四分五裂,菜洒得一片狼藉,弄脏了韩凌易整洁的西装裤。

韩凌易牙关一紧,脸颊肌肉显出些许狰狞。

诺诺半撩起眼睫,琉璃色的双瞳毫无波澜看他,声线冰冷:“瑶瑶从来没强迫过我吃讨厌的东西,她不会,你不配。”

从他进入艺术中心第二天起,一日三餐基本都是这样的食物。

葡萄是一个六岁小男孩怯怯分给他的,他才尝到甜的滋味,柠檬是专门加在他的汤里,他喝不下,听厨房的人说,才明白可以混着蜂蜜泡水,那天厨房包了满桌青椒牛肉的饺子,他不吃,但能学会。

他不是别人以为的白痴傻子,刁难或是虐待,谁对他善意恶意,他看得出来。

但没关系,他什么都可以接受,只要不给瑶瑶添麻烦,瑶瑶很忙,没有时间处理他的小事,他也不想做一个处处需要她费心的没用宠物。

瑶瑶走前特意叮嘱过,要他乖,乖才能早点来接他。

乖……就是装作过得很好,不添乱。

更重要的是,不管瑶瑶走前还是走后,她都不愿意跟他亲近了,虽然他明白,餐食不会是瑶瑶的意思,但其他的事他分不清……

瑶瑶也许真的不愿意理他,真的想让他改变,要看他融入别人,也许她真的……让韩凌易随便管教他。

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学着,忍着,让自己活得像是一个人的样子,默默给她写信,把心掏给她看。

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让瑶瑶开心,他也肯配合韩凌易去做那些不愿做的事,被强迫就沉默,被要求笑就努力弯起唇,被安排吃难以下咽的饭菜,他也不说话,饿着就好,只求瑶瑶能为他……省心一些,高兴几秒钟。

但他的顺从,不代表属于瑶瑶的狗勾,能在外面被人趁机欺负。

给他吃可以,逼他吃,不行。

韩凌易的脸色几番变化,笑声转冷:“弟弟,如果瑶瑶——”

“瑶瑶不是你叫的,”闪着寒芒的刀依然在诺诺手中,他始终没有表情,在韩凌易开口那刻,他匀长手指翻转,看似寻常的一动,刀柄却准确无误刺在韩凌易伸过来的手背上,“这次不用吓我,你不会跟她告状,给我吃的这些东西……”

诺诺视线淡淡掠过地上的菜:“你不敢给她看。”

他起身,扔开刀,回到自己房间里,抱出他万般珍爱的玻璃罐子,在孤独的夜色里,安安静静吃了一颗苦涩的蓝莓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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