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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菜又爱管闲事。

主角一家每天遇到的麻烦,有一大半都是这个保姆带来的。

就比如他们正在拍的这场戏,女主角下岗后自己开了一家婚姻介绍所。

市容办的同志要求整条街的商户,都要响应政府整顿市容市貌的号召。

在每个商户门口摆放统一鲜花——串儿红。

每户十盆,去市容办领取。

当然,这种鲜花不是免费的,每户需要交十块钱。

郭美凤饰演的远房姑妈听说以后,不但将女主给她买花的钱密了下来,还去市政府把市容办给举报了。

举报他们巧立名目乱收费。

之后的两集内容就会围绕举报带来的后续影响拍摄。

“妈,您演的是个反派啊?”两场戏结束后,狄思科问。

“我可不是反派,我是正面角色!”郭美凤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反派,“我这个人物的性格比较复杂,导演说了,我的存在为推动剧情起到了巨大作用。”

狄思科心说,作用确实挺大的,没有这个事儿妈,这部电视剧可能就拍不下去了。

而且这个角色还挺矛盾的,只通过今天这两场戏就看得出来,爱占小便宜又爱管闲事,胆子大,有点侠义心肠,又看不惯社会不良风气。

毕竟不是哪个老太太都敢跑去市政府实名举报的。

如果郭美凤能把这个充满矛盾的角色演出彩,没准儿还真能让她火一把。

“妈,您还不如演街道办主任呢,保姆这个角色有点像反派角色,万一以后火了,您不怕在街上挨揍啊!”

“……”郭美凤抱着孙女说,“我可是刀马旦出身,谁揍谁还不一定呢!”

狄思科:“……”

看来您也知道自己这个角色不讨喜了。

他带着两个孩子在摄影棚里泡了一天。

除了渴了饿了尿了,这俩崽会哼哼唧唧,其余时间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奶奶在前面拍戏。

他俩还跟工作人员们学会了鼓掌,每拍完一场戏,就随着大家一起啪啪鼓掌。

郭美凤下工回家时,他俩已经累得电量耗尽,上了车就呼呼睡了起来。

狄思科觉得,在做事专注这一点上,他闺女儿子是青出于蓝的。

他小时候上课经常溜号,从没有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这股认真劲儿。

*

两个娃被累得一觉睡到第二天,狄思科去上班的时候,感觉这次带娃任务完成得非常圆满。

上个月的工资已经开了,下次再开工资还有大半个月,这两天也没什么人来要账。

狄思科忙里偷闲,一上午的心情都很不错。

直到午饭前,钱运旺递了几份医疗报销单给他签字。

自他上任以来,不到两个月的时间,往他这边递的医疗报销单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。

但他至今一份也没签字,全都暂时压在了抽屉里。

这些都属于大额报销单,超出了一般领导的审批金额,才会送到他这个第一副厂长手里。

大额报销单就有这么多,小额单子更是数不清。

他查过去年的医疗报销账目,只去年一年,日化厂就产生了两百多万的医疗费用。

整个厂的在职和退休职工加起来,总共2700多人,平均每人每年要产生将近750块的医疗费用。

要知道,治疗一个伤风感冒,每次只需要一两块钱就差不多了。

退一万步讲,即使最近两年药费变得越来越贵,十块钱以内也能治好最常见的感冒。

日化厂的在职职工一半以上都是青壮年,有些人一年都去不了一次医院。

日化行业可能会出现粉尘或生产性毒物引起的职业病,可是他让人把所有跟职业病有关的报销单找出来,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三十万。

狄思科实在弄不清,这每年两百万的医疗费用是从哪里来的。

医药费支出,都块赶上工资支出了!

他拿起那几份报销单翻了翻,其中一份的名字非常眼熟。

陈金水这个名字,他已经见过三次了。

他将抽屉里的一沓子报销单取出来,又从中找出了陈金水的另两份报销单。

一份是年初肺结核住院的单子,一份是上个月腿骨骨折手术住院的单子。

今天这份主要是药费单子,其中还包括十全大补酒和虎骨酒。

更神奇的是,这个药费单子是从厂医务室里开出来的。

只他这三份报销单,就有七千块了。

“咱们厂医务室居然还有十全大补酒和虎骨酒吗?”狄思科问。

钱运旺颔首说:“咱们厂的药品种类比较全,几乎什么药都能开出来。”

瞧见狄厂长叹气,钱运旺也知道他在操心什么。

“厂长,这种情况已经算是不错了,以前的医疗费比现在还高呢。”

狄思科指了椅子让他坐,顺便跟他打听,“去年的费用支出就有200多万了,之前的费用更高么?”

“对,以前的公费医疗都用三联单,职工从医务室拿到三联单以后,直接去医院看病,交五分钱挂号费就行,不用交现金。产生的医疗费都由厂里跟医院结算。”

“有些人从咱们厂离职了还用咱们厂的三联单在医院看病,还有人把三联单留在常去的医院里,一些医护人员也会用咱们厂的三联单开药。所以,去年曾厂长就要求取消三联单了,所有人看病都用现金,然后拿着发票和病历回厂里报销。”

“去年这200多万的医疗费用,还是经过改革之后的结果呢?”狄思科不可思议地问。

“对,厂里有不少职工都在私下骂曾厂长,除了厂里经常发不出工资,还有他主导医疗报销改革的原因。曾厂长提出取消三联单时,有一部分人的情绪特别大。”

钱运旺自己是年轻人,常年不去医院看病,也没有医疗报销。

他还挺看不惯这种利用医疗报销占厂里便宜的,总觉得自己也被占了便宜。

狄思科疑惑道:“取消三联单以后,虽然用现金看病麻烦了点,但也保障了本厂职工的利益,大家可能会有不满情绪,但也不至于反应那么大吧?”

钱运旺踌躇好半晌,不知该不该说,被狄厂长盯得久了,他才硬着头皮说:“有些人的家庭负担比较重,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人,职工从厂医务室开出三联单以后,在医院看病的未必是他本人。”

有可能是他的一大家子。

很多人拼了命地往国营大厂里挤,不单是为了一个铁饭碗,还因为国营厂的福利待遇好。

这个福利待遇讲的也不只是过年过节发的那点东西,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,医疗待遇好。

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患病后,可以报销50%的药费和手术费。

按理说,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范围是比较小的,一般就是年纪大又没有工作的父母,没有工作能力的配偶,或是还在上学,必须由职工供养的子女或弟妹。

但是,以前单位对这方面查得不严,职工的七大姑八大姨生病了,拿着职工自己的三联单就能去医院看病。

医疗费用要由厂里出一半。

曾厂长将三联单制度取消后,要求大家用发。票和病历报销,动了不少人的利益,真是彻底得罪了一大批人。

狄思科听了钱运旺的介绍后,也在权衡事情利弊。

医疗报销就像个漏勺。

甭管他赚了多少钱,都不够往医疗上补贴的。

而且一旦进行医疗改革,工人们的注意力就会从生产转移到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医疗报销上来。

可是,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将厂里的效益提上来,推新产品,销老产品。

最好不要被医疗报销之类的事情牵扯太多精力,这部分工作可以等曾厂长回来后继续负责。

他打定了主意,就将那几份报销单连同之前的几十份一起放进了抽屉里。

这么大的金额,还是需要找财务和医务室核对一下的。

这些报销单被他压了几天,等他在食堂遇到工会汪主席的时候,便主动跟对方提议,应该多组织体育活动。

“咱们厂每年产生那么多医疗费用,说到底还是大家的身体素质不过关嘛,工会也应该多组织体育比赛,号召大家多多锻炼身体。”

汪主席点头说:“最近两年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生产上,确实忽视了体育锻炼。”

主要是工资都发不出来,谁还有心思搞体育啊!

“最近市里不是有职工运动会嘛,咱们厂积极报名参加一下,能为厂里争得荣誉的同志,咱们大大嘉奖!”

“狄厂长这不是挺大方的嘛,”汪主席笑着提醒,“你这么大方,得让工人们知道啊!现在可是有人私下给你取外号叫狄扒皮了!你可要小心啊!”

狄思科愣道:“我干啥了,就给我起个扒皮的绰号?”

“只让牛干活不给牛吃草呗。听说有不少工人的医疗报销单已经提交两个月了,就等着你签字以后,去财务科报销呢,但你那边迟迟没动静。取消三联单以后,大家看病用的都是现金,在医药费上垫付了这么多钱,谁家的日子能好过啊!”

坐在他隔壁桌的车间女工说:“狄厂长,好多同志家里都不宽裕,垫了大笔医药费以后,就没米下锅了。您要是有空还是帮大家签了字吧。”

狄思科放下筷子,转头问:“李正娟,你好像没交过报销单吧?之前的单子里没有你的名字。”

没想到厂长能记住自己的名字,李正娟不好意思道:“我身体挺好的,没提交报销单,但我们车间的陈金水提交了好几次报销单,您一直没批呢。他骨折了,还有肺病,这两个月始终在家休养。他看病的时候,提前垫上去好几千块钱,把他的家底都掏空了。”

狄思科点点头,表示自己会尽快处理的。

回到办公室以后,他让钱运旺帮忙查查,他那个狄扒皮的外号是从哪里传出来的。

钱运旺着实没料到狄厂长会给自己委派这种任务,表情古怪地出去打听了。

临下班前就回来汇报说,是从洗洁精车间传出来的。

狄厂长一直不给大家审批医疗报销单,陈金水的表哥为表弟抱打不平,就在车间里喊狄厂长为狄扒皮。

还集结了一批同样没有拿到医疗报销的工人,打算去集团告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