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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襄笑着摇摇头:“我又不会种地,只会经商,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种?即便能种,我也懒得卖棉种。你去了秦地之后,随意给农人一些钱财,他们就会卖给你。”

朱襄抚摸着棉布:“棉布如丝绸一样,也分三六九等。我只卖贵人穿的棉布。”

李牧再次抬头瞥了朱襄一眼,低下头开始擦拭刀。

在战场上用过刀之后,在需要动手的时候,李牧就用不回去剑了。

根茂收起眼中贪婪,笑道:“的确如此。唉,恩人居然连一箱子东珠都看不上。”

“若买卖做起来,何止一箱东珠?”朱襄摇摇头,“所以有的事农人能做,我不能做。根茂你应该很理解。我们这种商人要遵循的道理,和做官一样,与别的商人不同啊。”

根茂收起脸上笑容,深深看了朱襄一眼。

李牧立刻拉了朱襄一把,将朱襄护在身后,皱眉看着根茂。

他身后的亲兵立刻剑拔弩张。

根茂立刻拱手:“恩人不要紧张,我没有恶意。”

李牧淡淡道:“你最好没有。”

朱襄从李牧身后探头道:“都听说越人凶狠,我兄长有些担忧过头了。我们既然是你的恩人,你肯定不会因为几匹布就起什么歹心。”

根茂连忙道:“自然。只是现在越人都防着秦人,恩人为秦人做事,恐怕……”

朱襄道:“正因为越人防着秦人,我想诸越的贵人们应该会更乐意与我做生意。”

他笑了笑,道:“不信,你遣人回去问问?我也遣人回去多拿些色彩各异的布,你卖的东珠我收了。”

根茂沉思了许久,问道:“夏礼是假名吧?”

朱襄好奇道:“你为何如此说?”

根茂道:“阁下是否是吕不韦?”

李牧本来有点紧张,听了根茂的话之后,给了根茂一个“鄙视”的眼神。

朱襄哭笑不得:“我可不是吕公。不过我的确和吕公有些联系,我的货是从吕公那里拿的。吕公虽然被贬谪,好歹也是秦太子的人,他会站在这里与你心平气和地聊天?”

李牧:“呵。”

根茂看着李牧嘲讽的表情,有些下不了台。

他倒是忘记了,吕不韦虽然以商人闻名于世,但已经当了许久的秦国大官,又是秦太子的门人,恐怕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贵族,不屑于亲自经商了。

根茂心中很是羡慕。谁不想成为第二个吕不韦呢?他们这群为贵族做生意的商人,各个都想着主父赏赐个一官半职,从商人变成士人。

根茂得到信息后,没有立刻同意。他邀请朱襄去前面的城镇休息,生意的事慢慢聊。

朱襄完全不惧,踏入了诸越的地盘。

李牧本来想把朱襄绑回去,但见朱襄似乎有正事要做,便相信了朱襄,与朱襄一同进入了东越的城池。只让人去给王翦传消息,让王翦随时来救人。

许明和相和欲言又止。

秦国的长平君和大将军就带着这么点人,踏入了敌人的城池中?朱襄公的胆量还是如去长平时一样大。

但,这至于吗?

李牧也想问。

朱襄惊讶:“危险?怎么会危险?”

李牧无奈:“你到了敌人的地盘,还不危险?”

越王身死后,没有定下继承人,于是诸越分裂,各自为政,谁也不服谁,成了部落制。

有两支越王后裔的势力逐渐庞大,分别建立了东瓯和闽越,沿着海岸线建造城池,鼓励耕种。他们现在所在的城池就属于东瓯。

李牧想要挑起的争斗,也是在东瓯和闽越之间。

在来到这里时,包括李牧在内的秦人,对越地都只有“蛮夷”的印象,甚至以为那都是一群野人。

接手吴郡之后,李牧才理顺了越地的事。

越国是大禹后裔,原本也是周朝正儿八经的诸侯国。虽然在与楚国战争中被打散,现在与当地人融为一体,但从根源上来说,也算不上蛮夷……不,楚国都是蛮夷,那么越人当然也是蛮夷。

李牧派了许多人去打探越地的消息,特别是理顺越地的部落贵族之间的纠葛。

虽然李牧算是半自愿的入秦,其实也是被离间计坑了一手。

再加上他有蔡泽这样的用离间计的好手作为朋友,李牧也开始对这种根植于朝堂的计谋感兴趣。

现在秦国没有空闲去灭掉越地,但将来他那位雄心勃勃的弟子一定会派大军扫灭诸越,将南方国土尽归秦国。所以他就用了离间计,挑拨诸越的关系。

只是诸越较为闭塞,李牧虽确定了基本的策略,对其了解并不深。

既然了解不深,李牧自然认为危险。

“即便不危险,你来这里又有何意?”李牧道,“你不是在指导种田吗?怎么变成经商了?”

朱襄道:“越地也有很多地。”

李牧瞥着朱襄不说话。

朱襄举着双手投降道:“好吧,我只是顺势而为。我在指导吴郡耕种的时候,见到了许多从东瓯国而来的人。这里文化与吴郡类似,特别是士人,很向往中原文明,想重归越国还是诸侯时。”

李牧抱着手臂道:“你难道想试试游说东瓯王,让东瓯归秦?”

朱襄道:“倒不是说归秦,只是与秦建立友好关系,让他们知道秦的强大。顺便帮他们指导种田。”

李牧无奈极了:“你跑去帮敌人种田?”

朱襄道:“只有耕种才能让他们定居,定居后就会建造城池,这样他们的军队才会集中在城池附近。若是他们继续以渔猎为主,秦军南下的时候,恐怕会付出很大代价。”

朱襄顿了顿,叹了口气后,又道:“平民不定居,就没有机会和外面的人交流,也就不知道在秦国会是什么生活。如果他们变成了如中原那样被束缚在地上的农人,那么秦国就能像攻打中原一样,攻下一分土地,就消化一分土地。或许……或许双方伤亡都会少一些。”

若越人还在渔猎,那么他们面对与自己习俗完全不同的秦人,只会遁入山林之中,一直以兵卒的身份与秦人周旋。

但有了资产,他们就会投鼠忌器,说不定秦军来了,他们就投降了。

听了朱襄的话之后,李牧在脑海里自动将越人替换成胡人。

好吧,确实如朱襄所说,如果胡人定居在城池中,他早就把胡人灭了。胡人不一定很强,就是太能跑。

“你……”李牧想了许久,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但不说,他又觉得心里闷得慌。

朱襄笑道:“不过看到这么好的地不种,我也确实难受。”

李牧扶额。

朱襄摊手:“你知道的,这就是我的本性。”

东瓯国的核心地带,就是后世浙江一代。

这里可是传统的鱼米之乡,甚至在石器文明的时候也发掘出了规模相当可观的城池。

你们越国当年也是被列为春秋五霸的候选人之一啊,现在变成渔猎为生的蛮夷,你们高兴吗?

反正朱襄认为后世的浙江人会竖起中指。

你们好歹倒退个几百年,变回越国啊,怎么变成部落制了?

东瓯和闽越继承了越国的文明,也自诩是越国正统后人,是周的诸侯国,与战国七雄并无差别。

所以朱襄才认为,自己或许来这里走一趟,会有意外惊喜。

他真的不认为自己有危险。

东瓯现在和秦军做生意,打得火热。听李牧说,自封的东瓯王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和秦国结盟了。

即便他只是一个秦国的“官商”,东瓯王得到了消息都会对自己毕恭毕敬。

如果自己把头巾一掀,说自己是朱襄,东瓯王估计会跪着请他坐上座。

朱襄很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大贤的态度,特别是这种曾经是诸侯,现在沦落到“蛮夷”的越人,他们会对大贤更加毕恭毕敬,生怕中原文明小瞧了他。

当年秦国也是这样战战兢兢。

不过对东瓯国会如何厚待自己的了解,朱襄不是从秦国而来,而是从前世而来。

他出国去指导种田的时候,国外的官员对待“华国专家”的态度就是这样。

听老教授说,华国曾经对待外来的专家也是这样。

朱襄一路南下,看到浙江这么好的地,他们除了种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桑树和稻米,居然就让其荒着。他真的拳头都硬了。

去打个屁的鱼,狩个屁的猎,去种地啊!

闽越多山,他们没办法,你们东瓯不一样!

反正不会有危险,暴露身份也就是对方国君谦卑地跪在自己脚下叫自己一声“朱襄公”,朱襄当然要抓紧机会让他们种一波田。

如果他们田种得够多,李牧养兵也会养得更容易。

东瓯的粮就是李牧的粮。

朱襄说完自己的打算后,李牧扶额的手就放不下来。

他苦笑道:“我和你一同南下时,王翦猜测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,我说没有。现在他问起来,你说我有没有?”

朱襄拍着李牧的肩膀道:“我只是帮东瓯国种个田,再与他们商量一下,用棉布换他们的丝绸东珠和粮食,这算什么大动作?”

东瓯一直在朱襄“贸易战”的计划本上。

待纺织工坊建立好之后,他们就要诱惑楚国种棉。待楚国能提供大批棉花之后,纺织机就会全力开动起来。

如今的布就是硬通货,是所有国家通行的货币。棉布质量比起麻布来更甚一筹,价值更高。

这个时候的人没有经济学概念,他们不会知道何为货币超值发行导致通货膨胀。所以秦国可以用棉布去收割敌国的物资。

东瓯很惨,离仙境很惨,离秦国太近。朱襄要用棉布购买物资,首先就瞅准了东瓯。

南边的物产对中原人而言都是稀罕物,收割了东瓯,李牧的船就能垄断南方特产,收割中原贵族钱袋子里的钱和粮仓里的粮食。

还好这个贸易战并不算太血腥。因为棉布能做衣服,不像钱币,不能吃不能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