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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茴是第一个看见裴徊光的。

隔着那样远的距离, 她遥遥望着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,裴徊光穿着蓑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外。

在他身后,是铺天盖地的暴雨, 雨水砸在石砖地面, 激起一层白雾。

隐隐还能看见一大片跪在暴雨中的文武百官。

殿门打开的那一刻,跪在暴雨中的臣子们,三三两两地站起身, 伸长了脖子, 焦急地望向殿内。

雨雾卷弥,他们只来得及隐约看见殿内一片凌乱,下一刻, 裴徊光迈进门槛, 那两扇沉重的殿门再次关上。

雨太大了,即使穿着蓑衣,裴徊光还是被淋湿,身上的湿脏, 让他不太高兴,隐在蓑帽下的脸色有些差。

裴徊光冷漠的视线扫过整个大殿。

摆满珍馐的宴桌倒了几张,佳肴与瓷器摔了个稀巴烂。臣子家的女眷们, 有的三五成群躲在角落惊惧不已, 有的离了席和宫中的妃子、宫人混在了一起。

往日里尊贵的妃子们和内宦撕扯在一起。你擒住我抢了我的剑,我便死死抱着你的腰, 阻止你去拦截别的姐妹。

各种身份的人混在一起。没有尊卑身份,甚至也不分性别。

乱七八糟。

裴徊光不过随意地扫了一眼,就将目光落在远处的沈茴身上, 对上她正望过来的目光。

裴徊光出现的那一刻, 整个大殿瞬间诡异地静下来。对裴徊光的恐惧好像埋在骨血里。到了这一刻, 似乎只要裴徊光出现,他们心里开始畏惧,担忧这孤注一掷的一切会毁于一旦。

皇帝一大清早给自己的夫人排队买包子的时候,被东厂的人抓去拎到龙椅上。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,不是吗?

裴徊光,会让他们成功地杀了皇帝吗?

片刻的死寂之后,圆满咽了口唾沫,朝冲在前面的团圆抖着嗓子大喊了一声:“继续啊!”

所有人好像在这一刻都回过神来,静止的画面重新疯狂起来。继续着大逆不道的弑君之举!

这些人,有些提前知道了沈茴的计划,提心吊胆地准备着。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提前什么都不知道,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,惊愕、观望,再到参与进去。

皇帝身上已经有了几个血窟窿,事情到了这一步,还有什么理由停止?即使裴徊光来阻止,即使今日这里血流成河一个人也活不下去,已看见了希望的人们,也要继续飞蛾扑火!

皇帝惊呼连连,从岑高杰和聆疾身后跑出来,他用颤抖的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,在几个内宦的掩护下,脚步踉踉跄跄地裴徊光奔过去。

他什么都顾不得了,只想抓住这千万分之一可能的生的机会!

他不想死啊!这皇帝,他还没当够啊!

不知道从哪里砸过来花瓶,砸在皇帝的头上,顿时头皮裂开,鲜血汩汩淌下来。皇帝脚步一虚,跌倒在地。跌倒了,他也没力气站起来,像条丧家之犬般,朝裴徊光努力地爬。

裴徊光还陷在被这疯雨浇透的烦躁里。他将蓑帽递给身边的伏鸦,面无表情地缓步往前走。

沈茴凝在裴徊光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,她望了一眼朝裴徊光爬过去的皇帝,忽然松开蔓生,快步往前走。她越走越快,越走越快,乃至拖着繁复厚重的凤袍奔跑起来。

“给我!”经过沈鸣玉的身边,沈茴拿了沈鸣玉手中的那把剑。

剑很重,她努力握紧。

终于,在皇帝爬到裴徊光面前时,沈茴赶到了。跑过整个大殿,让她发白的脸色有了红晕,连气息也在加重。

终于爬到裴徊光面前的皇帝似有所感,艰难到转过身,望向沈茴。

沈茴盯着裴徊光的眼睛,双手用力握紧手中的剑,狠狠地朝皇帝的胸膛刺下去。

剑尖刺进皇帝的胸膛,卡在那里。

沈茴再用力,使尽全力地往下刺。随着沈茴单腿跪下的动作,整支剑身彻底刺进皇帝胸膛,穿体而出。

裴徊光瞥了一眼瞳仁睁大的皇帝,很想告诉沈茴她刺偏了。不过皇帝身上的伤太多了,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早就让他失血过多。就算这一剑刺偏了,也活不了了。

沈茴抬起脸来,望着裴徊光,目光一寸不移。

狼藉一片的大殿内,闹剧好像画上了句号,所有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手中的动作,都望了过来。

明明是自己希望的画面,可是又那样不真实。

真的……死了吗?

真的吗?

伏鸦赶忙蹲下查看,愣了一下,才说:“死了。”

裴徊光瞧着沈茴望过来的沉静眸子,低笑了一声,漫不经心地说:“死就死了吧。”

沈茴闭了下眼睛。

大殿内,前一刻还铆足了劲的人们,好像顷刻间被抽走了力气,无力地瘫坐在地,怔怔望着没有了知觉的皇帝。

不仅是殿内的人有种不真实感。沈茴也有。她很快睁开眼睛,望着面前瞪圆了眼睛的皇帝。听说人受了剑伤,剑堵在伤口里人还会有一口气,若将剑拔出来,才会真正血流不止。

她慢慢站起身来,用力将皇帝尸体里剑身拔出。

鲜血汩汩疯涌。有两滴,溅落在沈茴脸颊。

无数鲜血从皇帝的尸体里涌出来,慢慢在他身下洇出一大滩血。

裴徊光将身上的蓑衣也解了下来,递给伏鸦。他拿出雪白的帕子,动作慢条斯理地擦去沈茴脸上的那两滴血。

他身上淋透了,抚在沈茴脸颊上的帕子也带着丝外面暴雨的湿气。

裴徊光瞥着沈茴此时的模样,觉得她偏执的样子像只奋力战斗的小野兽。

啧,怪好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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